第40章(1 / 1)

我问她:"怎么了?"

"没怎么。"

"是不是跟别人吵架了?"

"关你什么事儿!"她冲我翻翻眼,把我呛得说不出话来。一会儿,她问我:"你今天干吗 来着?"

"没干吗,家里待着。"

"给谁打电话了没有?"

"没有--怎么了?"

"你没给刘婷打电话?"

"证据呢?"我被她问得莫名其妙,反问她。

李小京不说话,一会儿,她愤愤地说:"下班的时候,我刚进去值班室,就看见她在那儿打 电话,笑得又淫荡又神秘,是不是你打的?!"

我苦笑了一下,告诉她:"我要是打,还不知道等你们俩都不在一块儿的时候打呀?当我是 猪啊--"

"你就是猪!"李小京骂了我一句,说:"别以为你不说,我就不知道,你们俩那破事儿! "

我不再理她,回头继续打字,她顿时来了劲,过来用手把电脑屏幕挡住:"不许写!"

"干什么?"

"交待!"

"交待什么?"

"有什么交待什么。"

"你他妈有完没完?"

"没完!"李小京看看我,好像语气不够强硬,又马上加了一句:"我他妈没完!"

我被她吵得不能写字,便开始玩拖拉机扑克牌,玩了不到五步就被她伸手关掉,于是我又顺 手从旁边抽出一本书来看,她又来抢。就这样纠缠了半天,我找个机会又把书抢回来,一边 看一边提防着她再来抢,没想到过了一会儿,她自己竟乖乖地出去了,几分钟之后,从 外面的沙发上传来她轻轻的哭泣声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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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最害怕这种情况的出现,因为她会轻易地使我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歉疚的感觉和心理状态 ,这种时候,我往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,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安慰她,劝解她。告诉她事实的 始末决不可能,我非常清楚这点,如果告诉她真相,那么,便是我们爱情的一个句号。我不 能亲手葬送我们之间的一切,但我又找不出任何方法来打消她的疑虑。我明白,纵使我再进 行百般解释,对李小京来说,她已经不可能再相信我和刘婷是清白的了,对于这点,我感到 十分被动而无可奈何,在生活中出现这样的场面,这让我毫无办法可言,相对于这以前的快 乐时光,现在简直就是在活受罪。

日子仍在继续,我被她的所作所为搞得越来越心烦意乱,写作更是无从谈起,每每坐到电脑 前,脑子里就是一片混乱,诸多话语在眼前闪现,可要是想伸手触摸,却往往均是一无所获 。到了这种状态之下,我发现我被卷入了一个漩涡,始终在里面盘旋,却不能找到出口与上 岸的路。在随后而至的恶性循环中,我越发感到烦躁不堪,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她的无休止 地骚扰之下,我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座火山口上,屁股底下随时都能迸发出灼热的岩浆和冲 天而起的火浪,将我烧得体无完肤。在烦闷的同时我也一直在时刻担心,这个让我恐惧的时 候会在哪天到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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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太原的夏季又一次来临之际,李小京的想法更加极端起来。尽管她表面表现得十分平静, 但内心里实际上已经变得极端多疑,任何一个来历不明的电话都能让她非常敏感,任何一个 随口而说的话语也能叫她猜测半天。总之,虽然我始终不断地在各方面小心翼翼,以求在时 间 的消耗上得到解脱和被她的认可,但她执着地认定我对她不忠,所以,实际上,我们之间的 关系和感觉已经不可避免地走进了一条死胡同。

其实,对我来讲,即便是这样,哪怕事情的状况一再糟糕下去,我都有完全的能力和足够的 时间来抵消这一切带来的负作用。但对她来说,她内心中强烈的多疑和极端的脆弱已变得无 可复加,虽然每次她都竭力地克制住自己的冲动,但每次还是会不可避免地表现出来,这种 近似病态的牛角尖不可避免地摆在了她的面前,糟糕的是,这是她自己完全主动、心甘情 愿地钻进去,并且,最要命的是,她还像草一样不能自拔。

《花袜子》第五节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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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李小京钻牛角尖快到一半儿的时候,她已经不能完全控制自己了,她经常以一种类似于 开玩笑的口吻,于不经意间来试探与询问我和刘婷之间的事情。我曾纳闷她为什么不直接去 问刘婷,她告诉我那是不明智的选择。我又问她怎么才是最明智的?她没回答,反而告诉我 :"你家的猫偷吃了一条鱼,你能去问那条鱼吗:'你是不是特想让它吃啊?'"

在李小京看来,我和刘婷之间的事已经成为了她的一块久治不愈的心病。久而久之,刺探打 听和刨根问底已经演变成她的一种生活习惯,在某种意义上来说,就跟吃饭上厕所一样,可 以归结为生活中的一部分了。出于同样的敏感与担心,我对此坚决不予承认,也从不坦白我 和刘婷上床的事情,但李小京的不屈不挠却让我压力重重,整日都生活在一张无形的大网之 下,心力交瘁。我把我所知道的所有办法用到此处,在李小京层出不穷的种种花招之下,对 于各种反侦察与反动乱的套数,熟悉的我则驾轻就熟,生疏的就索性生搬硬套,总之,怎么 能使这一切得到改善我就怎么来,但这照样不能改变李小京。一天晚上,她慢慢地凑过来, 问我:"想什么呢?"

"想死。"我这么干脆地回答她。

李小京过来摸摸我的头:"有病啊?"

"对。"

"什么病?能告诉我吗?"

"就不告诉你,凭什么呀?"

"我是你女朋友啊,贴近点儿法律就叫未婚妻--未婚妻,你懂吗?我有权利也有义务知道 你 的病情。你想啊,万一你不行了,我也享有知情权啊,再说了,你还没告诉我,你遗嘱里把 你的那堆书和那堆dvd归谁呢。"

"归你。"

"那钱呢?"

"干吗?"

李小京一笑:"我可听说了,好多人的遗嘱里都不明着写,最后钱都拉给那些小妖精儿了。 "

我也一笑,问她:"你听谁说的?"

"我就问你,你的钱呢?"

"我把房子给你得了,钱--钱都给你花光了呗。"

"哼!"李小京拿指头朝我一戳:"不说实话是吧?我李小京用得着你花钱吗?妹妹我是白 领一族,是挣钱养你这种小白脸儿的,可不是二奶!"

"对,你是大奶。"

"滚蛋!"她拿起一个靠枕扔过来:"我就知道,你想把钱留给你的二奶吧,对不对?!"

"那你得先给我找一个。"

"还用得着我找吗?您一个大作家,哪儿不是招手就来啊,我赶都赶不过来呢,还要替你再 找?"李小京生气地说。

过了一会儿,她突然凑过来,问我:"哎,问你个事儿。"

"说。"

"要是真让你包二奶,你包什么样的?"

"你这样儿的。"

"滚!"她一边骂,一边问:"我推荐刘婷儿--你觉得怎么样?"

《花袜子》第三节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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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子就在这种半真半假的斗嘴和试探中继续,生活也在这种平淡无奇的状态下进行。每次争 吵的最后,我们都可以从对方的眼神与口气中看到一丝忍让,那是对爱情的维护和不舍。但 往往再往后进行一步,她便会立刻醒悟,及时停止慢慢流露出来的温情与不忍,从而更加变 本加厉地折腾,不到两败俱伤决不收兵。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,令人遗憾的是,我

们之间 的那些原先保存完整的激情和温柔也在逐渐消退,反而,取而代之地则是一些从所未有过的 不计后果的出口伤人。有几次,我被她骂得狠了,就会忍不住说些过火的话,而李小京对此 的反应,则是更加强烈的打击报复。

生活就这样不可避免地进入了一个怪圈,我们都以对方的某次口误及在言语交锋中的失败而 沾沾自喜,一旦遇到一方被批判和指责得一无是处,甚至毫无还嘴之力的时候,另一个人就 会高兴得心花怒放,继而穷追猛打,直到神气活现地将对方批驳得奄奄一息,并以此为乐。 特别是李小京,她仿佛在经过和我长时间的斗嘴之后,惊喜地发现了自己在攻击别人上的语 言天赋,词儿和各种比喻简直是一天一换,花样繁多,层出不穷,有时候在我看来,她甚至 就是一部活的骂人百科全书。据我不完全统计,单单不到十天的时间内,不说刘婷,光我脑 袋上的谶纬和外号就被她起了有数十个之多。

非但如此,她还经常会在我们正在亲热地时候突然打住,冷冰冰地问我:"韩东,你说实话 ,到底爱不爱我?"

"我爱你。"

"那你为什么要骗我?"

"我没骗你。"

"你要骗我你就是小狗?"

"对,我就是小狗,行了吗?"

"不行!"

总之,就是这种腔调。

当然,也有例外的时候,那就是在她值班时,她经常会在半夜打电话回来,我通常也没有睡 ,我们便在电话里一通闲聊,就好像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,谈论的话题、说话 的语气,甚至她撒娇的口吻,都与我们刚刚相恋时一模一样。她不再与我斗嘴,我也温柔异 常,我们经常在电话里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,说以前,说未来,说结婚,说生孩子,说将来 老得走不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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