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(1 / 1)

秦关坐在桌边, 掏出旱烟杆吧嗒吧嗒的抽起来,就像个寻常的面馆小老板一样, 丝毫看不出曾经叱咤风云的模样。

他和华永泰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唠家常, 期间少不了关心他的终身大事,眼神一个劲儿的往萧瑜身上瞟。

“我听说你们现在啊, 都吵着什么新思想,师生之间都没那样大的讲究,你现在不是在教女学员, 就没个钟意的?”

华永泰无奈道:“军校纪律严明,我身为教官更要以身作则,与学员之间绝无可能。况且革命方兴未艾,个人感情要放在后面。”

“成家立业,都是先成家后立业的, 萧瑜姑娘你说是不是?”

萧瑜点头:“正是, 所以我就是成家之后, 才到广州的。”

“你成亲了?我还以为军校的女娃娃都没嫁人呢。”秦关愕然,随即不放弃的追问:“那可是有模样不错,还没嫁人的?”

“学员嘛, 我就不清楚了。”萧瑜施施然道:“可是女教官倒是有一位,好似还对华教官很有意思。”

如今军校内的女教官满打满算只有一位, 华永泰皱了皱眉:“别传这些谣言, 我和小英只是同僚之谊。”

“也没说你不是啊,但我说得是真是假你心里不清楚?”萧瑜趁机调侃他。

每天三顿给他打饭怕他废寝忘食,时常借故帮他洗洗涮涮缝衣服, 雷厉风行的巾帼教官只有和他说话时才会露出小女儿的娇羞,魏若英对华永泰的心思,估计女子队里人尽皆知。

“当真?”秦关师父来了兴致,“那永泰你对人家有没有意思啊?实在不行,师父出面去给你提亲!”

“师父!”

华永泰制止了秦关的胡说八道,可面对萧瑜揶揄的目光还是有些不自在,咳了几声道:

“家国危难,我心里只有革命,没有儿女私情,我相信小英和我是一样的。”

当啷——

众人谈话间,隔壁突兀的传来桌椅倒地之声,然后就是争执之声,内容听不清楚,依稀是一男一女,又骂又哭,吵吵闹闹。

秦关虎目一瞪,在桌边上狠狠敲了敲烟袋锅,骂道:

“日吵夜吵,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。”

华永泰不禁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

“隔壁住了一对外乡来的夫妻,做小买卖的,男人经常在外鬼混,女人性子泼辣,三天两头的吵架。说是夫妻,我看一准是私奔的狗男女!”

秦关冷哼一声,卷起烟袋杆,塞回袖子,转身走进柜台里抱出来个破旧的收音机。

“你吵我也吵,不怕你们!”

说着扭开了旋钮,无线电滋滋啦啦的想起来,却听不真切。

“又犯毛病了。”

秦关驾轻就熟的抡起蒲扇一样的大掌拍在收音机上,看得萧瑜和华永泰一阵冷汗。

华永泰连忙起身制止:“让我来看看吧。”

他仔细的拨动了音量,又调转了频道,清晰的人声渐渐显露出来,却是一曲咿咿呀呀的戏曲。

“苏三离了洪洞县,将身来在大街前......”

萧瑜手里的筷子僵住了。

秦关一乐:“就是这个,我听邻里说上海大戏院陆老板包场,邀集南北名角,今晚无线电里就有转播。去不成上海,在家里听也是一样。”

此时正唱的是一出《苏三起解》,大年夜的听这一出不免少了喜庆,可那悲悲切切,凄凄凉凉的旦角真就唱出了苏三无尽的愁苦委屈,不知不觉间就渐渐盖过了隔壁的夫妻争吵。

华永泰侧耳听了片刻,笑道:

“这位旦角是谁?好像不是那几位出名的老板,我一时听不出来。”

秦关大大咧咧一摆手:“我哪里晓得,不过就是听个热闹。”

“许是位新成名的角儿也不一定。”

萧瑜一笑,轻声说道。

当初那随口哼的欢快小调,终究还是变回了原来悲悲切切的样子。

她不禁忆起了上个除夕,那是北京城里飘着雪的冬夜。

也许,她是有些怀念北方的雪了,她想。

......

上海除夕的这一天,同样是没有雪的。

霍锦宁一去广州数月,直到今晚仍然没有回来。

小福园别墅里只留霍吉和阿绣两个人,孤孤单单,难免冷清。可是二人仍是认认真真将屋里院外都布置得喜气洋洋,在厨房里忙里忙外一整天,置办了一大桌年夜饭。

阿绣心里怀着万分之一的期待,也许少爷今晚会回来呢。可她心里却也清楚的很,即便霍锦宁回来上海也会去霍公馆,而不是回到这里。

霍吉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菜放在桌子上,顺手摘了身上的围裙,对阿绣说:

“我出去一趟,你先吃吧。”

阿绣正在摆碗筷,闻言不禁一愣,抬头问:“霍吉大哥,你要去哪里?”

“江边。”

阿绣更纳罕了:“这么晚去江边做什么?可要我和你一起去吗?”

“不用。”霍吉顿了顿,又道:“也好,走吧。”

今晚的上海滩可是热闹极了,舞厅戏院彻夜笙歌,酒楼赌场通宵欢腾,更有青楼中人,各乘敞篷马车而出,浩浩荡荡,两旁挤满围观的人群,顽童以掼炮猛力投掷,噼啪之声,不绝于耳。自四马路而三马路,大新街而大马路,更东自外滩,西自跑马厅而归。

霍吉开着车,穿过喧哗的人群,沿着黄浦江沉默行驶着,夜色沉沉,灯红酒绿的城市轮廓渐渐湮灭在暗暗天幕中,阿绣几次想问,又都没开口。

她注意到后车座上放了一个牛皮纸包,小心翼翼的掀开一角,里面露出柔软的翠绿布料,和上面嫩黄色的精致绣花。

这件袄裙是她替霍吉选的。

之前她笃定了霍吉要送衣裙给心上人,隔三差五就要旁敲侧击一番。霍吉架不住她的好奇,终是让她帮忙选了一件衣服。

“她与你年纪差不离,但是性子较你活泼,是个不喜欢寂寞的。”

他只说完这一句话,就再没有其他了,连姑娘的个头身量也不提。

阿绣无奈,最后只帮忙挑了这件翠绿底色,绣着细碎黄花的袄裙。

“那姑娘穿上一定好看。”

霍吉对此并无意见,她再问,他也不提一个字,她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姑娘姓甚名谁何方人士。

汽车终于在江边一处荒芜的浅滩边停下来。

霍吉开门下车,从后座上拿起那袋子衣服,向江边走去。阿绣连忙下车,默默跟在他的身后。

江边荒草丛生,霍吉寻了一处空旷些的地方站定,出神的望向面前暗流涌动的江水。

夜访吹过,冰凉彻骨,阿绣一时屏住了呼吸,她听见霍吉淡漠道:

“我不知道她葬在哪里,但她是在水里去的,百川入海,也许最后都归到了一处。”

来的路上阿绣早有预感,可亲耳听见霍吉说出口,心中忍不住一颤。

那是有情人对有情人感同身受的悲切。

那个性子活波,不喜欢寂寞的姑娘,原来已经不在了。

霍吉从纸袋里拿出那条袄裙,放在地上,他蹲下身,掏出一盒火柴,擦亮一根,缓缓点燃了它。

“她生前爱穿花裙子,可我没来得及买给她。”

阿绣忍不住轻声问:“她是如何去的?”

“被害的。”

“谁人害的?”

他不答,两人静默望着冉冉火光将那条美丽的旗袍无声吞噬,如同那曾经的花季生命。

霍吉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烟灰,面无表情道:

“害她的不是什么人,而是这吃人的旧社会。”

两人原路返回,又是相对沉默。

阿绣心里难受,本就不多的过年喜庆,更是消散殆尽。

今晚是她来到上海的第三个的除夕夜,前两年好歹还有丁伯一家人一同度过,而这一次却只有她和霍吉大哥两个人。

霍吉大哥是孤儿,唯一的亲人弟弟霍祥上个月成了亲,如今陪新媳妇回娘家去了。

而她...自幼背井离乡,奶娘死了,凤姑走了,她也早就没有任何亲人了。

可这世道兵荒马乱,朝不保夕,此时此刻能安稳活着,已是万幸了。

阿绣本来以为,这个除夕夜即将要这样平淡无奇的过去了。没想到汽车开进别墅院子,却发现家里另一辆车也停在了门口。

这辆车是司机平安来开,他们走的时候,它明明还好好的停在原地。如今这样子,就像是出门接了什么人又刚刚回来。

“难道是少爷回来了?”

阿绣又惊又喜,有些迫不及待的开门想要去进屋确认。

“阿绣。”

霍吉突然从身后叫住她。

阿绣回头,不明就里的看向他。

霍吉从车窗中探出头,清晰的看明白她眼中的璀璨神采,十六七的小姑娘心里怀揣着一个人的模样,羞涩心动,欲言又止,何时何地都是那样似曾相识。

有情人对有情人总是同病相怜的宽容。

“没什么,你进去吧,我去停车。”

霍锦宁亦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日夜兼程赶在除夕夜这晚回上海,并且直接回到小福园别墅,连一点去霍公馆的念头都没有。

心里总是有种略微焦躁的放不下。

放不下的是一个小姑娘,不忍心在这个仓皇流离的冷漠世道,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过这个年。

朝夕相对,越是相处,却越是沉沦。

等回到家中,却发现灯火通明,酒菜备好,屋内却空无一人,门房说霍吉开车带阿绣出去了。

他在客厅中来回走了几趟,忍不住拿起外衣走出门。

刚一开门却正好看见门外站着的阿绣,他不由心中一松。

两个人不约而同一起开口:

“你回来了?”

“我回来了。”

他们相视一笑,一切尽在不言之中。

此时此刻,北风亦暖,寒夜犹长。

作者有话要说: 无线电里面唱《苏三起解》的是梁某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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