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广州回到上海之后, 萧瑜便住进了早前她和霍锦宁在徐家汇置办的婚房。偌大个房子空落了许久,住起来总是几多不方便, 况且当初这里装修时没有亲自叮嘱, 并不很符合萧瑜的习惯。
说来人惯常是由俭入奢易,在军校待了两年, 按理说该是养成艰苦朴素的品格,然而大上海灯红酒绿的日夜没过两天,她那一身懒散矜贵又悄悄死灰复燃了起来。
卧室的床总是睡得腰酸背痛, 这一天早上萧瑜晨起,本打算去洋行重新挑几样家具,却是在门口遇见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康雅晴一身素雅的黑色旗袍站在树荫下,她抱着一束白色的小菊花,脸色憔悴, 冲萧瑜微微一笑, 有些拘谨, 有些尴尬:
“瑜儿,你可不可以送我去万国公墓?”
自萧瑜与康雅惠相认伊始,康雅惠便给她定下了三条规矩:
不准插手康家的事;不准插手萧家的事;不准插手政治。
这三条规矩几乎牢牢的限制住了萧瑜的所有行动, 让她只能安分守已做一个富家太太,或是干脆继续做她的纨绔子弟。
而诸如康雅聆婚事这样举足轻重的大事, 她是决计没有发言资格的, 故而那日中秋家宴上三姐妹的争执,她隔岸观火,根本没有半分想出声的意思。
在那间康家公馆里, 所有人也都知道她的家庭地位,没人想要拉拢她加入阵营。
然而真若是走到山穷水尽皆不通的地步,也许就顾不了许多了。
康雅晴多次公开发表言论,谴责总司令所作所为。中秋那日,双方彻底撕破脸皮,康雅晴成为了康家的叛逆,孤军奋战,与大姐小妹以及未来妹夫对抗。
自此以后,康雅晴便被密切监视,禁止出境。
她所居住的莫里哀路公寓周围布满了特务,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,她每天去哪里见什么人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,这种非人的生活,短短几天,她已经受够了。
“我只是,想安安静静的给父亲扫一次墓。”康雅晴苦笑。
萧瑜沉默了片刻,点了点头:“好,上车吧,我带你去。”
二人上车,向万国公墓驶去,汽车刚开上虹桥路,一辆黑色的福特如影随形跟了上来,幽灵一般。
康雅晴回头看了一眼,有些紧张的拉住了萧瑜的手臂:
“是他们。”
萧瑜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,低声唤道:
“霍祥,停车。”
前面驾驶位置上的霍祥一头雾水,但还是依言停下了车子。
“换位置,我来开。”
两人迅速打开车门调换了座位,康雅晴担心道:
“瑜儿,你可以吗?”
“夫人,您放心...诶呦喂!”
霍祥爬上后车座,还没等坐稳,脑门就咚的一声撞上了车她是最善良最柔软的?何其荒诞!
可她终究是缓缓放下了枪,侧过头。
“你走吧,今天的事情我当做没发生过。”
这件事说到底与她无关,她也不想自找麻烦,今天她只不过做了一把司机而已。
康雅晴松了一口气,向吴秘书点了点头,吴秘书会意,掏出一封信来交给她:
“夫人,这是瑞娜女士让我交给您的,事情她已办妥了。”
“好,谢谢你们,陈部长呢?”
“陈部长已经秘密来到上海了,放心,他们已经安顿好了。”吴秘书看了萧瑜一眼,忍不住道:“夫人,你自己小心。”
康雅晴有些尴尬,但还是点了点头:“我知道,你走吧。”
那厢萧瑜背过身子,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,不禁心中冷笑,眼见吴秘书的背影走远,她才转过身来,看向康雅晴,不咸不淡的问:
“晴姨,我们可以回去了吗,还是你要再祭拜多一会儿?”
萧瑜开车将康雅晴从万国公墓一路送回莫里哀路的住宅,公寓左边弄堂里停着一辆汽车,车上隐约坐着三四个黑衣男子,而街道上卖报纸卖香烟的小贩也都神色诡异,偷偷的注视着她们。
康雅晴确实如她所说,被人密不透风的监视了。
临下车时康雅晴还有些内疚道:
“瑜儿,抱歉,你不要怪我。”
被人利用,没有人会开心的,尤其是被人拿捏准了心软念旧,但是她却无法发作。
想来她若身为男子,注定是个懦弱多情种,这一路走来,每每叫她无可奈何的都是女人,沈月娘、小月娥、阿绣,乃至是金环、陈胜男、张邵敏、细妹。
当年在广州康雅晴衣不解带的数日照料,这个恩情,她萧瑜不能忘。
萧瑜叹了口气,“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,但是没有下次了。”
康雅晴是光明正大来到她的家里,坐上她的车子被带走的,她相信这件事此时此刻已经被汇报到了始作俑者那里。如果不出事还好,一旦出事,她就是第一个要承担责任的人。
只是萧瑜没想到,这问责来得实在太快了些。
送完康雅晴,她这边前脚刚刚进门,外衣还没脱下,后脚康雅惠身边的刘秘书就找上了门来。
“二小姐,夫人要见你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 宋家三姐妹之父宋嘉树,又名宋耀如,出身穷苦,四处闯荡,年纪轻轻便已经周游列国,见多识广,在上海做过传教士,后来成为民国实业家,财力雄厚,把大部分资金用于支持孙中山革/命,是国民/革/命成功的重要财力支柱。
家中子女六人,其中宋家三姐妹赫赫有名,缔造了宋家王朝的传奇。
1918年5月3日因患肾病不治在上海逝世,年仅54岁,死后葬于上海万国公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