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1章(1 / 1)

金环的脾气之犟, 萧瑜是早就清楚的,她打定主意不透漏萧珏的下落, 那么萧瑜无论如何也撬不开她的嘴。

坦白来说, 萧瑜对这个弟弟实在知之甚少,虽然偶尔通信, 但毕竟一别十载,远隔重洋。记忆里,他还是那个偷偷在被窝里给她留一碗小汤圆, 会拉着她衣角哭鼻子的小孩子,不知何时起,他竟成长为如此一意孤行的热血少年郎了。

萧珏机关算尽,但信中到底是留下了线索,他想征战沙场, 报效祖国, 那么就只有两条路, 要么参军,要么考军校。

当今全国各大军校,从中央到地方, 工兵,步兵, 炮兵分门别类约有二三十所。萧瑜叫人将萧珏的照片印上数十份, 在各大军校的入学新生档案中挨个比对,名字可以作假,样貌总不会有假, 留学的经历也没法改变。

就这么大海捞针一样的查去,一个礼拜后,终于得到了结果。

韩文彬亲自给她打的电话,她这位老同学如今任职中央军校教导总队附,这件事她不想惊动聆姨,就托他来办。

“萧瑜,你弟弟的名字找到了,在中央航校第六期的入学名单上。”

上海一二八事变中,中国遭遇日军大规模空袭,国府终于意识到制空权的重要性,于是在原中央军校航空班的基础上,择址杭州东郊古镇笕桥,扩建为中央航空学校,广泛招生,培养空军人才。

萧瑜被一名航校教官引领在接待室内等候着,她坐在窗边,能清晰的听见不远处飞机引擎轰隆隆的声响,那是校内学生正在练习飞行和战斗技巧。

她想起方才一进校门,就在最显眼的地方矗立着的那座石碑,上面书写着中央航校的校训:

我们的身体、飞机、和炸弹,当与敌人的兵舰、阵地,同归于尽。

她下意识的眉峰微颤,伸手去掏口袋里的洋烟,摸遍全身却没有摸到火柴,就只好把那根烟揉攥在手里,十分用力。

不一会儿,门外走来了一个年轻人。

他不过十**岁,一身作训制服,又高又瘦,短短几个月的训练把他的皮肤晒得略黑,额头上还有来不及擦干了汗水。他冲她咧嘴一笑,好似炎炎夏日正午最热烈的阳光,朝气盎然。

“姐姐!”

萧瑜起身,冷着脸走过去:

“萧珏,你——”

话音未落,就消失在了还沾着阳光焦灼味道的怀抱里。

萧珏大步迎上来,将她用力的抱住,又是欣喜,又是难过:

“姐姐,我们很久没见了。”

萧瑜愣怔,握紧的拳头松了几分,褐色烟叶就这样悉悉索索的从指缝间漏出来。

转眼间当年哭哭啼啼的小男孩,就长成了如此高大的少年,萧瑜的头被他按在胸前,颇有一种茫然的陌生感。

他终于松开了她,双手捧着她的脸,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端详着她,笑着说:

“姐姐你一点也没有变,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,你坐在窗边,我走过来时看见你的侧影,第一眼就认出来了。这世上只剩下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,当年若不是姐姐在萧府里一直护着我,我也不会活到今天,现今我终于长大了,不用姐姐替我操劳费心了,我终于敢回来见你了。姐姐,这些年来,我真的很想你。”
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情真意切将萧瑜的一腔怒火消散殆尽,如同泄了起的皮球,只剩干瘪的一个壳子,分外可笑。

萧瑜无奈:“说完了没有?”

萧珏识趣的松开了手,又笑了起来,“没有没有,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跟姐姐说。”

伸手不打笑脸人,话都叫他说了去,让萧瑜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,有力无处使。

阔别多年姐弟重逢,固然感慨万千,可萧瑜还没忘了正事,她板起脸看着他:

“不要妄图转移话题,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被你糊弄过去!你就这样瞒着我一声不吭跑回来算什么?”

“我知道这回是我冲动任性,可这亦是深思熟虑的结果。”萧珏正容道:

“我想说的话已经都写在信里了,姐姐,国家危难之际,我做不到无动于衷。我身边有很多华人朋友,同学,我们虽然远在异国他乡,但仍旧时刻都挂念国内的消息,我看见报纸上报道三三年长城保卫战,军人们衣衫单薄,武器匮乏,挥舞着大刀拼敌人的机枪,以血肉之躯对抗日军的坦克,军力悬殊,只能尸山血海的往上填,这是怎样一种无谓,怎样一种可悲?姐姐,我一想到,千里之外的祖国,生我养我的故土,是这样一群人在拼死保护,我就一刻也坐不住了。”

“姐夫曾教导过我,走出去,是为了回来,更好的报效祖国。姐姐,你也曾留学海外,你也曾投身大革命上过广州军校,你该懂我的。”

她该懂他?

萧瑜头疼的捏了捏额角:“我说过不允许你回国了吗?我说过不让你考军校了吗?你对国内情况一无所知,就这样自作主张,你选什么不好,为什么偏偏要选航校?!”

她深吸了几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压低声音道:“聆姨就是航空委员会的秘书长,全国空军建设是什么情况没有人比我更清楚,如今中国空军力量对比日本如同以卵击石,而飞行员就如同人肉炸弹,最终只有以命相搏这一条路!”

截止去年,日军陆海军航空兵共有飞机两千三百架,并且日本本土拥有制造飞机的完整工业基础和技术,可以源源不断的进行补充。而国内航空委员会档案中记录在册的飞机只有五百余架,其中实际可以用于作战的甚至只有一百挂零,打下一架就少一架。

空军不比陆军,炮弹没了拼子弹,子弹没了拼刺刀。从起飞,到降落,是考验技术,更是在赌命运。翱翔在云层之中,敌人在四面八方,只有电光火石的一瞬时机,一颗子弹打漏油箱就能轻易结束一个王牌飞行员的性命。

倘若萧珏参军当兵考军校,萧瑜尚能说一句,好好保重。而倘若就此飞上蓝天,那是连平稳活下来都成了奢望,她这个弟弟,几乎就当做是不要了。

萧瑜试图和他讲道理:“珏儿,你天资聪慧,受过高等教育,前途大好,你若想救国救民,完全有能力做更多更有价值的事。这样舍己一命,能杀几个敌人?能收复几寸山河?不过飞蛾扑火,蜉蝣撼树。”

“姐姐,你说的这些,我都知道。”萧珏轻轻一笑,“可事已至此,不迎头而上,便只能被人侵我河山,杀我同胞,子子孙孙受人奴役。当今中国固然一穷二白,装备军队科学事业,处处技不如人,这其中难以逾越的鸿沟天堑,只有靠人来填,靠无数年轻的热血去弥补,哪怕是飞蛾扑火,哪怕是蜉蝣撼树!姐姐,今日即便我不来考航校,我不做飞行员,日后也必须有旁人,都是年轻的生命,都有大好的前途,我又比旁人高贵多少?”

萧瑜浑身一震,竟被他说的哑口无言。

他比旁人高贵多少吗?因为他是她的弟弟?因为他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?然而她又比旁人高贵多少吗?

她心中酸涩,声音几乎抑制不住颤抖:

“我答应过月娥,要照顾你。”

小月娥临死前求她,不求萧珏大富大贵,只求喜乐安康。

“我也不是就这样一去不回啊。”萧珏失笑,“我会刻苦学习,勤奋练习,我会立志成为中国最优秀的飞行员,我会亲手把窥伺祖国河山的日寇统统赶走!”

萧瑜眼眶蓦然泛酸,有些无措的转过头去,她想说什么却不敢,生怕自己一出声便是哽咽。

萧珏适时的伸出双臂将她抱在怀里,少年人的怀抱炽热而澄澈,就如同那颗金子一般的心,一尘不染。

他轻声道:“姐姐,我告诉你一个秘密,还记得小的时候,你带我去北平的马场骑马吗?那是我被囚禁在萧府深宅大院里那么久,第一次出门,第一次尝到了自由的滋味,我一辈子也忘不了。我从八岁起开始学习小提琴,老师夸我天赋异禀,我也以为那该是我的梦想。但当我第一次坐上飞机飞上蓝天时,我才记起来多年前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。翱翔在蓝天之上,自由自在,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。”

“姐姐,我答应你,我会保重自己,我会驾驶着战斗机,守护着祖国的这片蓝天,也守护着你。”

萧瑜从杭州回到上海的时候,已经是夜色深沉了。

她独自坐在客厅中,没有开灯,只目光空洞的盯着茫茫黑夜,脑海中一片混乱。

这些年来所遇所有人事,走马观花一般重现在眼前,记忆似乎被扯回很远很远。

忽而是昔日广州军校入学之时,一群壮志少年身着简朴的军装,庄严立誓:

不爱钱,不偷生。统一意志,亲爱精诚,遵守遗嘱,立定脚跟。为主义而奋斗,为主义而牺牲。继续先烈生命,发扬长洲精神。以达国民革命之目的,以求世界革命之完成。

忽而又是多年以前,和霍锦宁登上驶向太平洋彼岸的邮轮,七八个留学生以前人之训彼此激励:

此去西洋,深知中国自强之计,舍此无所他求。背负国家之未来,取尽洋人之科学。赴七万里长途,别祖国父母之邦,奋然无悔!

铮铮誓言,言犹在耳,可当初那一腔热血的少年人呢?

这些年来,这些年来啊......

眼见窗外东方既白,一夜就这样过去了。

早起的金环走到客厅,骤然看见枯坐在沙发上的萧瑜,吓了一跳,惊叫一声,手中的水杯摔在了地上,呯的一声。

浅睡在亭子间的霍祥猛然惊醒,急急忙忙跑了出来,

“怎么了?发生什么了?”

“小姐?”金环小心翼翼的走过去,轻声问道,“您一夜没睡?”

萧瑜这才恍然惊醒一般,回过神来,摇了摇头,抚额问道:

“几点了?”

“早上五点了,小姐。”

“把电话拿过来。”

霍祥连声应下,从客厅那一头,拖着长长的电话线,把电话捧到了萧瑜面前。

电话接线到沿江路小雅轩,片刻之后才被接起,有门房迷迷糊糊的声音从那边传来:

“请问是那位?”

“是我,萧瑜。”萧瑜嗓音中带着一夜未眠特有的沙哑,她顿了顿,轻声问:“云老板在吗?”

她知道三天前梁瑾已经从汉口回来了。

门房支支吾吾道:“二小姐,爷、爷他没在家,他昨个儿晚上动身去北平拜访徐鹤教授了......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萧瑜应着,放下了电话。

她默不作声盯着眼前茶几上的电话,几秒种后,突然抬手把它摔到了地上,稀里哗啦好大一阵巨响。

“霍祥——”

“诶,小的在!”

“去买票,买最早一趟火车票!”

“是是,小的这就去。”霍祥犹豫了一下,还是硬着头皮的小声问道:“小姐,买去哪里的票?北平?”

萧瑜闭目深深呼吸了几次,再睁开眼,已是一片冷淡:

“不,去重庆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: 1.笕桥中央航空学校是1928年11月成立于南京的中央军校航空队,是中国空军的摇篮之一。1931年春,校舍和机场等建成,设立机构,采购飞机,招生办学,并先后在洛阳、广州设立分校。至1937年抗战前,共培训学员500余名。抗日战争爆发后,中央航空学校迁至云南昆明巫家坝原云南航空学校旧址,并改组为空军军官学校。1943年冬,迁至属于今巴基斯坦的拉合尔。抗日战争胜利后迁回杭州笕桥,并分别在洛阳和广州设立分校。1948年冬迁台湾。

2.弟弟真的特别好,只可惜是弟弟,二哥哥也特别特别好,只可惜是哥哥,只能便宜云老板了

3.台阶给了,可惜云老板没接住

二小姐:哼,我去找二哥哥!╭(╯^╰)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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