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7章(1 / 1)

阿绣的泪水夺眶而出, 她捂住自己的嘴,不让哭声失控的泄露出来。

“方阿绣!”

她突然被人猛的拽了起来, 抬起头在泪眼模糊间, 依稀看见是欧阳长亮的脸。

阿绣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,紧紧拉着他, 抽泣着问道:

“欧阳,为什么会这样?究竟是何人刺杀先生?”

欧阳脸色阴沉,并不回答她的问题, 只问道:“你今天去了哪里?”

“我去了市区买东西。”

“谁能证明?”

“我和司机小张一同去的。”

“小张呢?”

阿绣一时语塞,小张不告而别,她是自己回来的,她不知道小张是被收买了,还是被灭口了, 无论哪个结果都很糟糕。而且, 她不能将今天与千代子的会面说出来。

“我们走散了, 我自己回来的。”

她慢慢反应过来,不可置信的看向欧阳:“你怀疑我?”

一直以来的沉稳温和的欧阳露出阿绣从来没见过的冷漠表情,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:

“平常晚饭后陪着先生散步的人一直是你, 而今天,你偏偏不在。”

“我没有背叛先生!”阿绣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, 她脸上的泪水还没有擦干净, 忍不住反驳道:“如今先生遭遇这样的意外,万事乱成一团,凶手还下落不明, 你竟然先怀疑身边的人!”

“先生不幸身故,我也很痛心,但此事事关重大,先生是国府外交要员,背后牵连甚广。我不想怀疑,只是合理判断,无论是谁,想要暗杀先生,里应外合,无疑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
欧阳面无表情道:“阿绣,你从今天起就留在房间里,不能任意外出,直到查清事情真相为止。先生的后事我会处理。”

一夜之间,变故突如其来,阿绣被软禁了起来。

有理由刺杀王维国先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,党内反对派,民间激进人士,国外势力.....

但阿绣心里总有一种直觉,是千代子,一定是她。

这几天她头脑中不断浮现着千代子说过的话:

“王维国先生很好,可他老了,太固执了,根本分不清是非对错。”

“希望先生回去能好好想一想,因为下一次,找上先生的人可能就不会像我这样客气了。”

是她,一定是她。

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。

悲伤之余,阿绣拼命的强迫自己冷静分析,如果千代子的目的仅仅是刺杀王维国,那他们无疑已经得逞,特意挑选刺杀的同时来见她是为了什么?难道是嫁祸?

虽然她无法解释清楚不在场的原因,但依旧没有证据能证明阿绣出卖了王维国。而且嫁祸给阿绣,又对他们有什么好处?假使她的身世被泄露出去,那么她也不过是被认为在为伪满与日本做事而已,他们依旧脱不开干系。

千代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?

这个问题,在三日以后揭晓了答案。

这三日里,欧阳不见踪影,疗养院被全面封锁,四周出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,医护人员被统统带走。

阿绣被强制要求待在原先住的那间屋子里,门口有人看守,禁止外出,禁止和外界联络。

王维国先生遇刺身亡,舆论一定已经掀起轩然大波,外面战事瞬息万变,国际会议不知结果如何,阿绣困在屋里,只觉得度日如年。

第三天清晨,欧阳出现了。

“姚韵怡夫人今天已经到达香港,来处理先生的身后事。在这之前,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?”

“我没有出卖过先生。”阿绣态度坚决,她顿了顿,又说:“如果说先生身边的人都有嫌疑,那么其他人也有,包括你,如今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?”

“疗养院上下所有人都已讯问完毕,基本可以排除嫌疑,除了你。这几天你一直心神不宁,所有人都看在眼里。先生遇害那天,你不知所踪,你说小张能证明你的去向,但是如今小张失踪了。至于我——”

欧阳面无表情道:“这个你不用担心,我是奉命随行驻外官员身边监督工作的国府特派人员,有资格全权处理外交官遭遇的一切突发事件。”

昔日共事的同僚终于挑明身份,不存丝毫旧情,且是在这样一个阿绣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场景下。

二人静默对视,彼此眼中俱是疏离。

阿绣深吸一口气:“如果我是帮凶,为什么还要回来自投罗网?失踪的小张岂不是更有嫌疑?况且,先生对我恩重如山,与我如师如父,我有什么动机这样做?”

“动机?”

欧阳冷笑了一下,将手边一沓报纸扔到她的面前,“事到如今,你还要嘴硬吗?”

阿绣拿起来一看,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,顷刻间天旋地转。

一夜之间,香港各大报刊所有头版头条,都在刊登同一个新闻:

刺杀王维国的真正凶手,乃是其身边潜伏已久的红色卧底。

上面绘声绘色的描述着,这位方姓秘书乃是延安方面华永泰先生的亲生妹妹,多年来潜伏在国府驻外代表身边,窃取第一手对外情报,在王维国与千代子密会以后,受上级指示及时将其暗杀,以免他投诚日本,背叛国家。

故事之离奇,如同话本演义,阿绣简直不相信上面那个心机深沉,多年卧薪尝胆的方姓女秘书就是自己。

而后还有不少报纸转载了千代子作为“满洲国皇室”发言人做出的声明,大意是指,对于她这个流落在民间的妹妹表示怜惜,对她多年来受亲哥哥的蒙蔽做出这么多错事表示遗憾,但鉴于血浓于水,她终究是“满洲国皇室”的正统格格,希望能与国府交涉,以“外交”手段“引渡”她回“满洲国”。

舆论战,又是一场精彩的舆论战。

千代子煽动舆论竟然已经到达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,简直指鹿为马,步步为营。

她先是放出与王维国深夜密谈的新闻,制造王维国与伪满接触密切的烟/雾/弹,然后买通王维国身边工作人员小张里应外合,将其刺杀,可以就此栽赃是党派内斗或激进人士所为,本已是一箭双雕。但阴差阳错遇见了阿绣,所以干脆将计就计,将她的特殊身份大肆宣扬,造成她是凶手的假象,趁机挑拨两党关系,破坏好不容易形成的抗日统一战线,而伪满方面仍旧可以独善其身,甚至是趁机大做好人。

等到想明白这一切的前因后果,阿绣不禁脊背发凉。

事到如今,千代子的计谋究竟能成功几分已经不再重要,重要的是,日本人视为眼中钉的王维国已死,而她所恨的阿绣也必死无疑。

“这是挑拨离间之计。”

此时阿绣心中已是一片混乱,手心直冒冷汗,可她还是放下报纸,冷静道:“我不是什么卧底,不认识华永泰,更加不是什么伪满国的格格。凶手是一定是千代子,他们是在转移视线。”

“凶手究竟是谁,我们会进一步调查,但现在你需要交代的是你自己的问题。”

欧阳厉声质问:“你十四岁起跟在霍家二少爷霍锦宁身边,做他的情妇,在他的资助下念书,而后受他介绍来到王维国身边工作,随其出使国联。你的任务目的是什么?什么时候加入的组织?直属上级是谁,是不是华永泰?霍锦宁知不知道你的身份?他是不是已经被策反?”

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,阿绣既觉得心惊肉跳,又觉得哭笑不得。

“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我是延安的卧底?为什么不怀疑我是伪满的卧底?”

“这么说你已经承认你是双重卧底了?”

“我没有!”

阿绣强自镇定道:“欧阳,你我共事多年,你既然是特派人员,我有没有问题你会看不出来?这些年我们在日内瓦,在你的眼皮底下,我有没有做出过一件对不起先生,对不起国家的事来?”

“你做过什么是第二个问题,你究竟是谁才是最重要的第一个问题。你是不打算交代你的......”

话没说完,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。

“夫人,您不能进去!夫人,拦着夫人!”

一人破门而入,直接冲到了阿绣面前。

是姚韵怡,此时她风尘仆仆,脸色苍白,发髻微乱,整个人憔悴不堪。

阿绣起身,蠕动双唇,还来不及说什么,脸上就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光。

“我和维国究竟有哪里对不起你了?你为什么要害死他!我们俩夫妻视你如亲生女儿一般,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?你说话呀!”

姚韵怡再没风度仪态,她失控的推搡撕扯着阿绣,歇斯底里的尖叫道:

“我杀了你!我要杀了你给维国偿命!”

“来人!分开她们!”欧阳脸色难看的喝道。

很快有人制住了姚韵怡,把她拖到了一边。

“夫人,你冷静一下。”欧阳走过去,对姚韵怡道:“谋害先生的凶手,我们还在调查之中,您不要激动,这件事我会给您一个交代的。”

“还查什么?外面的报纸不是写的清清楚楚吗?就是她害死了我先生!”姚韵怡双目赤红,恨恨的瞪着阿绣。

“还有一些细节需要查清楚。”欧阳表情有些不耐,“您先回去,这里不经允许不能擅自进来。”

说罢不顾她的挣扎,命人强制将她带出去了。

临出门时姚韵怡还悲愤的向阿绣喊道:“一定是你杀了维国!我不会原谅你!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!不要让我再见到你!”

那尖锐的叫声久久回荡在走廊中。

欧阳看了阿绣,后者脸颊红肿,发丝凌乱,低头不语。

他皱了皱眉,也没什么讯问的耐心了,只冷声道:“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,我暂时不会对你用刑,我给你最后一天时间,想清楚招还是不招。上面已经下达了命令,明天一早押解你回南京接受调查,到时候一切就由不得你了。”

欧阳转身欲走,却被阿绣开口叫住。

“等一等。”

“你想清楚了?”

阿绣将鬓边垂落的发丝轻轻挽在耳后,摇了摇头:

“我想问的是,上海战况如何?”

欧阳微愣,沉默半晌,低声道:

“前天晚上,我军全面撤出上海,今日一早,国府发表告全体同胞书,上海沦陷了。”

上海,沦陷了。

短短五个字,可这背后代表的意义,重于千钧。

尽管早已猜到了结局,但当此时确切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,阿绣的泪水还是不可抑制涌了出来。

从十四岁离开笙溪镇,到十九岁北上求学,她在上海生活了整整五年。

那些她生活过的每一寸土地,德英女中,神父路公寓,上海大戏院,求真书店,小福园别墅还有三楼那间大书房,都落入了日寇手中。

从此黄浦江滚滚东逝水,再不是故乡。

作者有话要说: 1.欧阳是中/统的人,阿绣的身份暴露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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