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0章(1 / 1)

《大公报》:“敌军占据南京后, 无所不为,我国难民中四十岁以下男子被惨杀者达五万人之多。”

《字林西报》:“敌入南京, 大肆残杀, 备极荼毒,其士兵当军官之前公然在街衢抢劫, 中外居户,无论贫富,一律光顾, 并搜捕男子,整批枪决,难民区内某号房屋内即被捕杀四十人极。”

《大美晚报》:“日军入城,听任军队从事有组织的劫掠,并任意欺辱妇女, 继复大事屠杀, 四日中被杀者约五万人。日军并侵入难民区, 而将所有壮丁借口谓系中国士兵,悉数加以枪决,目前尸骸, 堆积如山云。”

《芝加哥每日新闻报》:“全市街道到处都是平民尸体及被丢弃的中方装备和军服……当我们离开这座城市时,看到的最后一件事是300名中国人在江边附近的墙前被处死, 那里死尸已堆得深过膝。”

《密勒氏评论报》:“两寇相顾大笑。野田以多杀一人获胜。然究竟谁先满一百人, 无从决定,乃约定,以杀满一百五十人为竞赛。”

《西雅图每日时报》:“12月14日, 看到日本人在全城抢劫……12月15日,与大使馆仆人一道去寻找他的母亲,在沟里发现了她的尸体,大使馆勤杂工的兄弟也死了……我对南京的最后记忆是死了的中国人、死了的中国人、死了的中国人......”

长达四十多天惨绝人寰的大屠杀,34万无辜的男女老少死于日军的屠刀之下,约2万中国妇女遭日军奸/淫,南京城的三分之一被日军纵火烧毁,财产损失不计其数。

1937年12月13日,这是中华民族的永世伤痛。

十里秦淮,六朝金粉,万千冤魂,血染金陵。

神州大地,四万万中国人的天,黑了。

阿绣生病了,她高烧到将近四十度,上吐下泻,嗓子肿得说不出话来。

白日里精神萎靡,什么东西也吃不下,晚上夜夜做噩梦,闭眼就是尸山血海,人间地狱。

短短几天,她迅速形销骨立,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。

爱德华夫妇将她送进医院,但是医生也无可奈何。

“很抱歉,这位女士不能吃药,也不能注射,因为...她怀孕了,已经两个半月了。”

爱德华夫妇大吃一惊,不约而同看向躺在病床上的阿绣。

阿绣愣了几秒,抬手覆上双眼,掌心慢慢湿润,泪水肆无忌惮的流了下来。

她不顾爱德华夫妇的追问,一把掀过被子盖住头,蜷缩起身体,放声大哭。

这无常命运啊,何其温柔怜悯,又何其荒诞残酷。

在这山河破碎的国殇之时,在这前所未有的冷冽寒冬,在这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。

她怀孕了,怀了霍锦宁的孩子。

霍锦宁,他不仅仅是她的爱人,更是她的恩人,她的人生导师,她的精神方向。

此时她的肚子里孕育了一个属于她和他的生命,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那个小小的脉搏,和她的心脏一起跳动着。

当听到南京城遭遇屠杀的消息时,阿绣真的以为走到了世界末日,天昏地暗。

可当她得知自己怀孕了之后,悲痛之情慢慢淡去,内心渐渐涌出了丝坚强的力量,赋予了她无尽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。

或许,这是上天给予的最光明的隐喻。

死亡与生长,毁灭与新生,一切都冥冥中的注定。

在经历过最极致的苦难与寒冬,万物终有一天会浴火涅槃,重获新生。

冬天已经来临,春天还会远吗?

阿绣开始积极的配合治疗,为了九哥,为了耀中,为了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小小生命。

病情终于逐渐好转了起来。

半个月后她出院,爱德华夫妇将她接回了家中,一位等候她许久的华人律师找上了门来。

“方女士您好,鄙人杨一帆,从私事角度来讲,是霍锦宁和萧瑜的大学同学,从公事角度来讲,受萧瑜女士的委托管理其财产,以及受霍锦宁先生的委托将这些交给你。”

阿绣打开他递给她的档案袋,发现里面有一套属于她的合法身份证明,还有一张支票,上面的金额足够她在美国安稳的生活一辈子。

霍锦宁,他永远为她打算好了一切。

她压抑下哽咽,“谢谢。”

“我的分内之事。”杨一帆耸耸肩,“霍锦宁先生还委托我叮嘱你,目前欧洲局势动荡,在中日战争结束之前,你最好能一直留在美国,在这期间我会为你提供一切帮助。那么现在你需要告诉我,接下来你是希望先找一栋房子,还是先找一份工作?”

阿绣低头沉默了一会儿,轻声问道:“您刚才说,受萧瑜委托管理财产?”

“嗯?是这样的,大约一年以前,她找到我,委托我将她在国内的全部财产存入瑞士银行,然后每月定期支付一笔钱给一位叫梁瑾的先生,除此以外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
阿绣一愣,急忙道:“那您知道那位梁瑾先生现在在哪里吗?”

“当然。”

“您可以带我去见他吗?”

“可以,按照委托,我会答应你除了离开美国以外的任何要求。”

......

位于旧金山郊区的某栋豪华别墅里,一年以前搬入了一位神秘的主人。主人深居简出,没人见过他的模样,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份,门外每日站岗的私人警卫更是隔绝了一切窥伺者,使这座别墅和它的主人变得更加神秘莫测。

直到一个暮冬的清晨,一位访客终于敲响了别墅的大门。

与左邻右舍私底下议论的不同,里面没有什么吸血蝙蝠,也没有什么被富商豢养的貌美情妇,有的不过是一个休养复健的病人而已。

阿绣被小六子一路引领着,来到后花园。

银装素裹,一片萧瑟的的天地间,隐约可见木亭中那个长衫背影。

未见其面,先闻其声。

“最撩人春色是今年,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,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......”

那阔别经年的水磨腔,咿咿呀呀流淌四泄,熟悉的吴侬软语在这异国他乡,一入耳便叫人湿了眼眶。

阿绣脚步微顿,耳边听小六子絮絮叨叨的说:

“所有人都以为爷醒不过来了,可他醒了,所有人都以为爷再也站不起来了,可他站起来了,医生为爷制定了三年的复健计划,可他只用一年就恢复如初了。医生说他毅力顽强,这是医学史上的奇迹,可支撑着爷的明明是小姐!”

他擦了擦眼角,叹了口气:“少爷写来的信我藏着掖着不敢给他看,爷心心念念就是小姐给他留的话,说等他身子骨好利索了,接他回国。之前南京出事的消息被爷知道了,他成宿成宿的枯坐到天明,念叨着要回去。如今国不成国,家不成家,我怕是再也瞒不下去了。阿绣姑娘,您劝劝他。”

阿绣缓缓走过去,静静的听着那戏词接着唱着:

“那一答可是湖山石边?这一答是牡丹亭畔?嵌雕栏芍药芽儿浅,一丝丝垂杨线,一丢丢榆荚钱......”

游园一梦终是醒了,镜花水月,人去楼空,世间过尽千帆,就剩他一人还滞留在原地。他在这凛冽寒冬寻春花烂漫,在这寂静旷野寻旧梦前缘,在这大洋彼岸寻那倜傥少俊,可寻来寻去都不见。

牡丹亭,芍药栏,怎生这般凄凉冷落,好伤心人。

“偶然间心似缱,在梅树边。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,生生死死随人愿,便酸酸楚楚无人怨......”

他明白,其实他都明白,海枯石烂,他等那人不会再来。

“我丽娘呵,少不得楼上花枝也则是照独眠。”

最后一句这样凄凄惨惨的抛出来,好似杜鹃啼血,天地绝响。

四野寂静无声,他不动,不语,维持着最后一个甩袖的动作,固执的不肯转身。

阿绣心有不忍,低低唤道:

“梁大哥。”

他双肩轻轻一颤,过了半晌,才慢慢收了势,缓缓转过头来。

那一眼痛彻心扉,那一眼泪入愁肠,可他唇边却是浅淡笑着,浑若无事,云淡风轻。

“阿绣,你来了。”

“梁大哥...”

阿绣哽咽了一瞬,垂下眼眸,轻声道:

“阿瑜不会来了。”

“耀中也不会来了。”

“是我没用,雪上加霜,连累了他们。”

“梁大哥,你要帮我。”

梁瑾垂下的双手不自觉攥紧成拳,所有最坏猜想全被证实,所有最差结局都被应验,这一刻犹如五雷轰顶,天旋地转。

他觉得自己伤病的右腿有些无力,踉跄了下,才勉强站稳,嘶哑的开口:

“怎么帮?”

“勿归勿念。”

阿绣惨淡一笑,

“二哥哥说,等他,等一切都结束的那一天,他会将阿瑜完完整整的带回来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: 1.下章持续高能预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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