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让人窘迫不已的僵持一直持续了一炷香之久。
赵明珠只觉得手臂都有些酸麻了,声音也不自觉地软下来,“我手疼……”
也只有这句话才让顾阮找回了一点理智。像是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力似的,他飞快地松了手,总算将她从禁锢中放了出来。
两只手臂都酸痛不已的赵明珠仍皱着眉,小心翼翼抬起一只手想要揉揉肩膀,却反倒牵动了筋骨,瞬间疼得抽了抽嘴角。
而顾阮站在一旁看着她的“惨象”,表情讪讪地,想要上前帮她却又有点不敢,最终将头越垂越低,再没有半个时辰前那自暴自弃的狠厉神情。
待双臂又恢复了知觉,赵明珠长舒一口气,但再看向面前的人时却悲哀的发现,被他这样哭笑不得的一闹,她心底那近乎绝望的痛苦竟渐渐开始消散了,就算再努力地想要找回刚刚的悲愤,那股酸楚也在刚刚翻涌起时便又轻飘飘地落了回去。好似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,纵然原本是熊熊烈火,如今仅剩一点小火苗,也难掀什么风浪。
她在心底痛骂自己的不争气,面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,那冷漠的神情倒让对方更慌张了几分。
“生气伤身,你别生气了。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的,若是你心里还不舒坦,骂我打我都行。”他语气诚恳,说得也认真,仿佛她张口说要他请罪,他便立刻去领罚直到她满意方停,没有半点敷衍。
可他越是如此,赵明珠越是恼怒。
早知会如此道歉,那他发狠说要逼她生孩子不然就杀了傅知意的时候呢?那时他狠心伤她的事便可以一笔勾销吗?
“我说了,你只要放开我,你愿意去见谁便去见,随你做什么,我不管了。”她越想越气,扭头便要走。
顾阮哪敢让她现在离开,她这一走,或许就是一辈子的分道扬镳。他赌不起!
“明珠!”他急匆匆地拦在她面前,语气越来越软,“是我口不择言,我……我也是一时情急。”
赵明珠只当做自己没听见,仍自顾自地往院外走,“让开,不然我去父皇那儿请旨让你回西北。”
“我不让。”他固执地站在那里,颇有几分要英勇就义的决绝,“皇上若叫我回西北,我便就此卸任,成日赖在这公主府门外。”
这人怎么像个无赖似的?
赵明珠只觉得他不可理喻,“你就这点志向?”
“我的志向本就是你。”他理直气壮。
疯了,真是疯了。
“你现在同我说这些,刚刚要跟我做那交易的时候又在想什么?”她越想越气。
而这话也成功的让这人露出几分羞愧来,“我……我那时不是以为……”
他本还以为她真的厌恶他,却没有想过她只是埋怨他出现的时机不对。
他对傅知意的恨全都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,但她若是对傅知意并无多少深情,反倒对他有些许好感……只要她倾心于他,就算是让他放弃去对付那个男人也可以。
他的本意一直都是她的欢喜。
想着,他语气越加恳切,“明珠,原本就是我想错了,你若是不愿我再提傅知意的事,我便再也不理会他的事,无论你们有什么秘密,我通通都不管了。你就当我从未说过那些浑话不成吗?那,那不是我的本意,真的。”
他这辈子所有的荣华和安宁都是自己拿命拼来的,甚少求过谁,也不必去求谁。但在面对她时,前后两辈子都没有过的小心翼翼和委曲求全却都一口气找了回来。
若是叫熟悉他的人看见了,准会嗤笑一声,“顾阮你竟然也有今天?”
但任是旁人如何嘲讽,他自甘之如饴。
可惜赵明珠还在气头上,说出的话也不好听,“不是真意?我看你说要杀人的时候倒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虚假!”
这倒是真的。
但就算是真的,他也不能承认,“不是不是,我那是气话,你也知道,我一直都嫉……呃,羡慕他。”
赵明珠才不肯信,推开他便要往外走。顾阮既要拦着她,又怕她不小心跌倒伤了碰了,每一个动作都是十足的小心。
两人纠缠了一会儿,赵明珠气得狠狠一跺脚,“顾阮!你要气死我是不是?”
他立刻收回手以证清白,“我没有。”
偏偏就在这时,夜色里响起一声鸟鸣,但仔细一听又像是哨响,短促而不突兀,若不是像他们两个这样僵持在这里,那些已经熟睡的人丝毫不会察觉。就算是已经听到了的,也只会像听到鸟兽虫鸣一般不当一回事。
赵明珠原本也没理会,但人在愤怒时要么愚蠢,要么反而比平时敏锐一些。她不过是顿了顿,旋即回过神来,不由蹙紧了眉,气恼道,“你的人都叫你走了,你还不去吗?”
顾阮不得不再一次感叹自己那些手下的“不识相”,既然已经看见了院子里这场面体谅的没进来,那就干脆滚得更远一点,何必还要提醒他该走了?
他们到底是想帮他还是想害他?
“我真的不想见她,不想听了。”他满脸诚恳,见她不理会,甚至开口道,“不然……不然你同我一起去?”
“什么?”赵明珠觉得他说的话越来越不可思议。
他却越来越肯定自己这个提议,“你和我一起去,我把我说的话全都证明给你看。”
“我不需要。”她斩钉截铁。
“那我也没必要再见她了。”他竟也顺势这样说了。
气氛又这样僵持了下来,两人大眼瞪小眼,都不肯落下风。
一转眼,三更的梆声都响了起来,清楚的提醒着他们现在已是夜半。
仔细一算自己和他纠缠了多久,赵明珠顿觉自己无可救药,绕过他便向着正院走去。这一次顾阮没有试图拦她,却一路跟在她身后,像是生怕她在自己的府邸里遇到什么危险似的。
到了正院时,也跟着熬了半宿的澜澜还等在院外,一见两人同时回来了,不由有些好奇他们最后谈得如何。
而赵明珠一言不发,见了她之后也只是直直向着屋子走去,徒留顾阮勉强对澜澜挤出个笑脸来,然后跟到了那卧房门前。
那道门槛他是万万不敢现在就迈进去的,生怕她会因此更加恼他。
而澜澜眼看着他们两个闹这一出,单靠猜也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,在跟着主子进门前不由多看了这顾将军两眼,最后好心说了句,“更深露重,将军还是回吧。”
顾阮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房间里的少女,始终没有应声。
无法,澜澜只能在心底叹一声气,然后在主子的明示下当着这人的面将门合上。
但在她关了门落下门闩之后,本以为会连声跟她抱怨的少女却也是一言不发,气鼓鼓地把自己藏在被子里想要睡下。
澜澜连忙上去拍了拍她的肩,“还未换衣裳呢。”
“不换了。”赵明珠少有会这样赌气的时候,莫说是换什么衣服,连洗漱都不愿,扭头便将脸迈进枕头里。
难得这小丫头会任性一次,还是这样小的事情,澜澜倒也不好强拉她起来,又静静等了一会儿,见她没有反悔的意思,便想去熄了烛灯。只是才迈出几步,便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,那姑娘竟又站了起来,瘪着嘴想去更衣。
澜澜不由笑了起来,像往常一样服侍她做完这些后才坐在床边陪她睡下。
折腾了半夜,赵明珠确实有些累了,但心底愁思百转千回,任她如何辗转反侧,最后也是干瞪着眼。直到外面的鸡鸣声都响了起来,才勉强合上眼小憩了片刻。
这样的忧心劳神,她再起来时脸色已经差得好像重病在身,澜澜一面帮她尽力遮盖着那眼下的乌黑,一面喃喃道,“要不叫李大人帮你调理调理身子?”
这若是叫皇上见了,恐怕要扒那始作俑者一层皮。
而当赵明珠说要推开窗散散气的时候,两人甫一抬眼,便看到了“罪魁祸首”仍坐在昨夜的那个位置。
瞧顾阮的脸色,并没有比赵明珠好上多少,一见屋子里的姑娘望了过来,连忙从台阶上一跃而起。
这是坐了一整夜?
澜澜心下惊讶,却不敢在公主面前多说什么,便只当自己不存在,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到了一边。
而赵明珠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,哪怕是不带怒气地望过去,也像是在无声地指责着对方。原本就懊恼了一夜的顾阮更是歉疚,一副想过来又不敢的模样。
气氛正沉默着的时候,每逢吃饭的时候必然会出现的李大人又优哉游哉地走进了院子。昨夜他也住在东院,但却好似睡得不省人事似的,眼下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他们面前,只当自己昨夜一个字都没听见。
可是他能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,那两个人却不见得会无视他。
一见那张脸又出现在自己面前,无论是顾阮还是赵明珠都觉得一股无名怒火从腹中陡然升起。
“你回去。”
“滚。”
这两句话同时脱口而出。
李熙宁脚步一顿,左右望望,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偏偏要冲着自己发火,“我……我等会儿再走成吗?”
说着,他快走了几步到稍微和善一些的赵明珠身边,赶在她生气前说道,“图雅公主也不知怄得是什么气,一大早便求见皇上,说既然我已经入了公主府,她便不强求了,嫁给你十四哥也一样。”